老家门口有一棵山楂树,一棵骨瘦如柴的老山楂树。 这棵山楂树是我亲手所栽。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,一家人省吃俭用,燕雀垒巢般辛辛苦苦地盖了一个“窝”儿。房子盖起没多久,操劳一生的父亲得急病散手人寰,留下了孤儿寡母,艰难度日。 春天到来的时候,遭受丧夫之疼的母亲望着我们小哥俩说:“你爹没了,日子咱还得往下过,你们看这房前屋后光秃秃的,挖两棵树栽上吧。”于是我就去山上的山楂园子挖了三棵山楂树苗回来,将两棵壮实一些的栽到了园子里,将有些矮小瘦弱的这棵树苗栽到了院子的大门边。谁曾想,因为园子的变迁,栽到园子里的山楂树早已不知去向。大门旁的这棵却留了下来。山楂树泼实、耐活,不太用照管,几度春风过后,就枝繁叶茂、绿影婆娑了。 山楂树下也成了我童年生活的欢乐所在,初春,绿叶萌动、花蕾绽放之时,我们闻着浓郁的花香,陪着母亲在树下唠嗑解闷,懂得了很多朴素道理;盛夏,在枝繁叶茂的山楂树下洒水净尘,摆桌吃饭,凉风习习里,粗陋的饭菜吃出了别样的滋味;金秋,红果累累,摇曳枝头,现摘现尝,入口生津,酸酸甜甜,生活的滋味;隆冬,辞旧迎新之际,将新写的大红春符“抬头见喜、出入平安”贴到山楂树的树干上,就洋溢出许多 节日喜庆欢乐的气氛,给艰辛的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…… 一晃十几年过去,山楂树长大了,母亲变老了。我因工作的关系也调进了城里,母亲和山楂树留在了老家。也怪,进城后做的梦,梦境里全是老家的场景和物事,山楂树也就成了梦里的常客,围绕山楂树梦生的虚虚实实的事情往往让午夜梦醒的我惆怅许久。好在离家也不是千里万里的,周末携妻带子常回家看看,便看到了依树眺望盼子归的老母。山楂树依然枝繁叶茂,母亲却越来越羸弱老迈了。蹒跚的老母张开双臂迎接蹒跚的孙子,这一幕让我眼窝热了许久。 为了让老母亲生活得更好些,和弟弟商量要把母亲送进城里的养老院,哄小孩似的好容易做通母亲的工作,随身携带的物品都收拾好了。出门临上车时,已有些轻微老年痴呆症的母亲,突然抱住了山楂树,摩挲着粗糙的树皮,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,满是皱纹的脸上,眼泪哗哗地流着,一副伤心欲绝、让人目不忍睹的模样。如此也就打消了让老母亲进城生活的念头,仍然和她的山楂树生活在一起。 母亲的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了,已经认不清楚她周围的亲人了。出门乱走往往找不到回家的路,好在淳朴的乡亲往往将迷路的母亲送回家。说来也怪,只要远远地望到门口的山楂树,母亲就记起了家,奔着山楂树就去了,不用人搀不用人扶的。 母亲虽然认不得亲人,心中的亲情依然还在。我有时回家,母亲一边他大哥他二舅地乱叫,一边问吃了吗,说吃过后,就给你找枕头让你睡觉。正在炕上躺着呢,老母亲在地上又忙活上了,下地一看,老母亲把她从山楂树上撸下来的青果和叶子,正放到锅里翻炒呢,问她干什么,老母亲认认真真地说,给你做菜呗,还能干什么。让人心酸又哭笑不得。 母亲是83岁那年隆冬时节走的。当我把长长的一串“岁头纸”挂到门口的山楂树上时,山楂树仿佛也有了感应,脱尽树叶的枯枝,在呼啸的北风里发出呜咽的声音,我抱着山楂树,抚摸着粗糙的树皮,仿佛摩挲着母亲皲裂的手,不由悲从心来,手拍树干,泪水汹涌:人啊,人,竟然活不过一棵树,活不过一棵树…… 老家住了几十年的旧房终于在政府的资助下开始改造,得知这一消息后,我打电话告诉弟弟,一定要给老房子拍张照片留念。等到再回老家时,新房已经盖起,老房的旧照片没有留下。大门口的山楂树却留下了,仍然枝繁叶茂地生长在大门边,远远地望着几度梦回的山楂树,仿佛又望见了依树而立、被风纷乱了花白头发的母亲,痴痴地站在那里,盼望着她迟归的游子,盼望着…… 我又一次潸然泪下,山楂树,我的母亲树啊,我一定要祝福你生命蓬勃,健康长寿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