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林农村报

05

母亲的布鞋

2025年04月19日

朱乃波

前几天整理书箱,发现了一个纸口袋,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几张用报纸和书皮剪成的鞋样,颜色已经发黄,上面还有许多针眼,这是母亲生前用过的鞋样。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我家在榆树居住。农村人都穿布鞋,妇女几乎人人都会做布鞋。那时我家七口人,都穿母亲做的布鞋。母亲忙完家务,有点空闲就纳鞋底,做鞋帮。

做鞋看起来简单,其实很复杂。首先要打袼褙。母亲将穿破旧的衣服剪成条、块留起来,做衣服的边角料也都留着。那时人们把这些布条布块叫做“铺衬”,五颜六色,新旧、颜色、形状、大小、薄厚各不相同。“铺衬”攒多了,就选一个晴天,母亲在锅里放上水,加入适量面粉,边烧火边用勺子搅动,打成浆糊。母亲把被垛板和饭桌都支在院子里,在板上先抹上水,把大小、形状不一的布条、布块对接铺好,再抹上浆糊,这样一层层地粘起来。粘上四层,将其晒干就成了做鞋用的袼褙。

母亲有个纸盒,里面装着大小、样式不同的鞋样,孩子的脚年年长,要根据脚的大小,选择适当的鞋样。母亲心灵手巧,可以把鞋样放大或缩小,母亲做的布鞋精致,样式好看,邻居有的还特意到我家来请母亲剪鞋样。

做鞋时,先将鞋底样粗针大线的缝在袼褙上,剪出鞋底,一只鞋得四层袼褙,然后再将白斜纹布剪成宽约一寸的窄条,抹上浆糊,将剪下的鞋底边包上,层与层之间再抹上浆糊粘上,最下边一层底下要用白布粘上包好,然后压实,等干透了就可以纳鞋底了。

纳鞋底多用线麻绳。那时生产队的地头都种一些麻籽,麻籽分为雌雄株,雄株俗称“花麻”,授粉之后就变黄了,生产队专有麻地,这些花麻就不要了,我就和一些小伙伴把花麻割回来,放在水泡子里沤,沤上十多天,捞出来晒干,就可以扒麻了,把麻洗净晒干,再用木榔头把麻头砸软,就可以纺绳了。

我家有个用牛骨做的拨弄锤子,也叫纺锤。两头粗中间细,长约20厘米,中间钻个孔,插一根杈向下的竹枝。由于经常使用,磨得溜光锃亮。母亲先将麻批拴在竹子挂钩上,一手高高地提起麻批,一手转动纺锤,纺锤就快速旋转起来。母亲不断地往上续麻批,上劲延长,将麻经缠到纺锤上。纺多了,再把它缠到木棒上。缠成两团后,母亲用纺锤把两股麻经合到一起,纺成细麻绳,就可以用来纳鞋底了。

母亲纳鞋底经常使用一把黄铜锥子,锥子把已经磨得溜光锃亮,锥条是三棱的。纳鞋底很费时间,要用锥子在鞋底扎个眼儿,然后将带着细麻绳的大针穿过去。再把麻绳在锥子把上缠两下,用力拽麻绳,这样才能把麻绳勒紧,鞋底才能结实。就这样,母亲一针一线地纳,一双鞋底要几百个针脚才能纳完,母亲纳的鞋底针脚小而密实,有的还在鞋底纳出菱形块和简单的图案,很漂亮,也很结实、耐磨。

长时间纳鞋底胳膊发酸,眼睛发花。母亲的手不时会被针扎出血,手上常被勒出暗红色的血印子。

纳完鞋底,还要做鞋帮。要依照鞋样进行剪裁,夹鞋主要有圆口鞋和鞋面两侧带松紧布的两种样式,女鞋在鞋帮一侧要缝上一条布鞋带,另一侧安上鞋卡子或者暗扣。棉鞋主要有两种,一是鞋舌两侧的鞋面要安上“五眼”,每侧有四个,用来穿鞋带。还有种棉鞋,叫“一道筋”。在鞋脸前面,有一条长褶,要用人造革包起来。男鞋多用黑绒布或斜纹布做面,女鞋多用格布、花布或者大绒布做面。无论做夹鞋还是棉鞋,都要把鞋帮周围的边沿上布条,俗称鞋口条,做夹鞋时,用一层鞋面和一层鞋里,也有中间夹薄袼禙的。做棉鞋特别费事,要在鞋里和鞋面之间絮上棉花,絮棉花时要根据鞋帮的大小,剪两块形状相同的布,絮上棉花,周围缝合,再用线绗上,装入鞋里缝好,然后才能上鞋,就是把鞋帮缝到鞋底上。上鞋都用线搓成的线绳,柔软美观,针脚一定要小,尽量不明显。母亲做出的鞋基本上看不出上边的针脚。上鞋弄不好容易上偏,母亲做的鞋每次都非常周正。上完鞋以后,母亲还要把旧棉花喷上点酒,用力塞进鞋前尖,这样鞋尖饱满不凹陷。母亲做的鞋不仅穿着舒适,而且美观。母亲给妹妹做的小虎头鞋,特别漂亮。用黄布剪成两只耳朵,絮上点棉花,缝在鞋尖两侧,再绣上黑色的眼睛、鼻子和胡须,上面还绣个小小的“王”字,就像艺术品。

母亲就这样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地为家人做鞋,做完了夹鞋做棉鞋。母亲时常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一直忙到深夜。灯光将母亲的身影放大映到墙上,显得那么高大。我时常看着母亲纳鞋底上鞋帮,听着那熟悉的麻线嗤嗤的抽动声,渐渐进入梦乡。

有一次,我爬上树去摘榆树钱,不小心把新鞋剐了个口子,心里惴惴不安,生怕母亲知道了骂我。我回到家,嗫嚅着向母亲讲了经过,母亲没有骂我,只是说:“上树多危险呀,以后可要注意。”说着拿过针线仔细地为我缝补起来。缝完了,我拿起鞋一看,细密的针脚,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缝补的痕迹。

母亲一生做过的鞋数也数不清,每一双布鞋都凝聚着母亲的心血和汗水,都凝聚着母亲对孩子的亲情和爱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