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立秋忙打靛,处暑沤麻田。”这是二十四节气歌里的两句。
我的婆母说,她们那代人,乃至她们的上一代人是用不起洋布的。所用布料都是自家织的布,叫做土布。
土布织出来时是纯白色的。纯白色的布,用来做汗衫,做袜子,做绑腿,都不错。还有发丧逝者时穿的孝服,戴的孝帽,亦非白布不可。
但是想穿上其他颜色的衣裳,就得想办法。
“时光老人”送走大暑之后,带来了立秋。此时大地已由郁郁葱葱变得五彩纷呈。
婷婷玉立的高粱微微红脸,柔柔弱弱的谷子渐渐弯腰,粗粗壮壮的玉米倒不怯场,高高举起大棒槌,冲着秋老虎抖起威风。
矮矮的蓼蓝虽不惹眼,却别有风韵。它们不声不响,不张不狂,静静地等待农夫来光顾。
就像采茶一样,人们把蓼蓝的叶子一片又一片采撷下来,一筐又一筐挎回了家。
人们把蓼蓝的叶子从地里采摘回来之后,放进大缸里用木棰捣碎,然后捞到盛有凉水的池子里,再加进适量的生石灰。生石灰遇到冷水,立刻哗哗响,腾腾冒热气,就像开了锅一样。
蓼蓝叶就在这样的石灰水里沤着。沤到一定时间,经过沉淀之后,把石灰水放尽,池底就只剩下一大坨染料了。
这个制作染料的过程,叫做“打靛”。打出的染料叫做靛青,也叫做蓝靛。
若需染布时,按布匹的多少,适量抠取靛青一块,用水把这染料调好,将白布泡进蓝汤里,染透、漂净、晾干,白布就成了蓝布。
给男人们缝衣做帽,都用这种布。
女人们喜欢花布,但蓝布上是加不进花草图案的,于是,人们又想出了法子——预先镂出一块带有花草图案的印花板,把准备染花的白布在案子上抻好铺平,然后,压印花板于其上,再将事先和好的石灰泥刷进印花板上的窟窿眼里,待石灰泥在白布上粘牢之后,再把这样的白布泡进染缸里。
凡是被石灰粘过的地方,是染不上颜色的,而没有粘上石灰的地方一染就蓝。
把染过的布匹从染缸里捞出,漂一漂,晾一晾,蓝底白花的布料就制出来了。
人们把这种布料叫做麻花布。
不难想象,当那一幅幅麻花布晾在杆子上时,被阵阵秋风吹拂,或东飘西荡,或轻舒曼卷,煞是好看。
对于女人们来说,麻花布的用途蛮多:做被褥、做单衣、做夹袄、做围裙、做头巾……她们最喜欢做的是幔子。
早些年,日子穷、房子缺,妯娌都住南北炕。炕对炕,眼对眼,这就多有不便。
妯娌俩各自在炕沿边挂上一幅大帐幔,一遮一掩,对对双双才有了私密空间。
我结婚时,婆母曾送给我很大一块麻花布。我没用它做幔子,一是我没有妯娌,二是我们这代人都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。
我用这块麻花布给孩子做了小被子,小枕头,草口袋(就是铺在婴儿身下的装着碎谷草的半尺多厚的垫子),还
撕了两块包袱皮。这些东西用旧以后,我把它们打成袼褙做鞋了。
现在想想,没把那块麻花布完整保存下来,真是犯了一个错误。
再聊聊沤麻。沤麻前,必须先挖出一个又大又深的坑,坑里蓄满水。
到了处暑时节,把地里的麻秆割下来,捆成捆,用大车拉到水坑边。
巧的是,我们屯前的草甸子边,有一个天然的大水泡,直接就可以用它来沤麻。
这个大水泡子正对着鲁三爷家的大门口,人们都叫它老鲁大麻泡。
沤麻时,需要把麻秆一捆一捆、一层一层地往水坑里面摆放。
一开始,麻捆投进大坑里,借助水的浮力直往上漂,怎么按压都不肯下沉。负责沤麻的几名壮汉,索性把麻秆儿骑到胯下使劲往水底压。最后,沤麻的人累成一滩泥。
农谚道:“沤麻不用算,五宿六天半。”这是指从沤进到捞出的准确时间,假如沤过时,麻皮被沤烂,就前功尽弃。
沤好的麻秆从大坑里一次性地捞出来,摆在大坑沿晒干以后,就可以扛进生产队的饲养室进行扒麻皮了。被扒下来的麻皮,用来纺车套、拧马缰绳,当然,女人用来纳鞋底的细绳也要用麻皮来捻。
扒了皮的麻秆用来引火既经济又实惠,不用划火柴,随便折下一截,往火炭上一杵,或用手摇一摇,或用嘴吹一吹,很容易就燃起火苗来。
有一天,鲁三爷用它点烟卷,一不小心,把胡须给燎着了,逗得大伙哈哈大笑。
鲁三爷说:“笑啥笑?燎光了更好,燎光了大胡子,我就变成了小伙子,还能娶上一个新媳妇哩!”
这下,大伙笑得更欢了。
如今,人们用的布料各色各样,再也不用“忙打靛”了。 农村基本实现了机械化,车马绳套已被丢弃,自然无再“沤麻田”。社会在发展,许多乡间农事已成历史,聊起这些陈年旧话,不免牵出心中一缕淡淡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