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敩先 长春高新区吉大慧谷学校
老屋门前的青石板上落着薄霜,我的布鞋底与石纹轻轻摩挲,发出沙沙的响动,惊醒了檐角蛛网间悬着的晨光。柴灶间漫出的酸菜白肉香,裹着毕毕剥剥的柴火声响,雾霭中这一切洇出毛玻璃似的暖黄。出神地望着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,我突然想起祖母总是说:“炊烟是土地呼吸的模样。”
东厢房的木窗棂上结着蜘蜘网,窗台上积着厚厚尘垢,泛潮的白灰墙上,几道褪色的彩粉笔痕突然鲜活起来,那是祖父健在时,兴致勃勃地记录下我成长的年轮。井台的轱辘“吱呀吱呀”地转着,麻绳坠入深井的闷响惊碎了水底云天,荡起的涟漪却清晰地拼凑出祖父棉麻上衣的褶皱。暮色漫过井沿时,井水将瓜瓤沁冰凉,蒲扇摇落的星子坠进大肚子的透明罐头瓶,在浓酽的茶水里漾开细碎的银斑。
两垄菜畦褪去了祖母蓝头巾般的葱笼。十四年前刺黄瓜在秸秆架上甩着翠绿尾梢,灯笼椒在晌午头红得能灼痛眼睛。如今几株老玉米垂着焦黄须发,像在守候旧时光。
这是我在这个老屋坐着的最后一个夏天了——坐在褪色的竹椅上,晚风吹过空荡荡的晾衣绳,墙头的野草也随着这微风摇摆,还能闻到远处打谷场的稻香。
我俯下身,想擦去祖父遒劲有力的笔痕——那些被轱辘绞碎的晨昏、让粉笔染白的身影、随蒲扇飘远的星斗,正在苔痕深处悄然发芽。墙头山雀忽然抛出一串冰凌似的啼鸣,扎破了暮色里肿胀的寂静。
赤红的染料晕红了天边的残云,布鞋底黏着菜畦最后的潮气。脚步落在青石板路上,愈走愈沉,原来乡愁从不是突如其来的潮水,而是砖缝里钻出的蕨草,夜夜啃食着游子的脚踝。